唐骏

唐骏

本刊记者王燕青

还有两个月，唐骏为自己的正式复出设定了最后期限。

似乎所有的不确定因素都将按照他的意志尘埃落定，3年半的隐忍、等待与休整也都将在两个月后爆发。但目前的形势并不明朗，他面前只有一条路。

“我希望有一个闪亮登场的感觉，”唐骏太喜欢、太享受这种感觉了。这种“闪亮”曾经来自于他的头衔——微软(39.27, -0.28, -0.71%)中国区总裁、打工皇帝。2010年爆发的“学历门”却让这些光环黯然失色，他的可信度急速下降，从神坛跌到凡间。

现在，他又回来了，带着对名和利的渴求，因为“你不去追求就会掉下来”，“一不小心就没了”。起落沉浮间，唐骏有自己的运作手段。

簇拥让他开心

我和摄影师提前来到上海陆家嘴环球金融中心。唐骏从65楼新华都的办公室搬到了14楼，他正式辞去了新华都集团CEO兼总裁的职务，成为新华都旗下港澳资讯产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CEO。和以往待过的公司相比，港澳资讯是一家小公司，2013年利润3000万元，但是唐骏说“亏钱也要在这里办公”，他无法忍受一家办公环境差的公司，更重要的是，他要为接下来的“大事”做准备：“人家知道这家公司在这个楼里办公，就会认为这是一家好公司、大公司，就愿意跟我合作。”唐骏说，他能读懂一点人性，他知道中国人有这种心态。

“他很夸张。”

摄影师问我“他有什么特点”，我想到了这个词。为了复出，唐骏在2013年出了本新书《我还年轻，我还可以重新出发》。这本书由他口述、工作人员整理。出版社准备了签售会造势。

我在北京的一场签售会上第一次见到了唐骏。因为堵车，他迟到了。下了出租车，他以极快的步伐冲到讲桌前，没有一步停留，一直低头盯着地面，脸上带着娴熟的标准笑容。快走带来一阵微风，带动了前额浓密的黑发。听说他一直在使用一种增发剂。浓密的黑发让他比52岁的年纪看上去更年轻。

“我跟几年前完全不一样了。”唐骏在签售会上侃侃而谈。他开始调侃“学历门”，说自己变得时髦了，准备拍都市时尚类电视剧，试图让人接受一个“看起来轻松”的唐骏。

“他还没有完全放下。”张维跟随唐骏13年，从最开始的助理到现在的执行董事，她说唐骏那是“带有顾虑的轻松”。

我问张维：“唐骏是不是一个情绪化的、非常难相处的人？”

因为我发现唐骏几乎没有朋友、没有圈子，也没有人了解他，包括他的太太。唐骏说他不需要别人了解。

“他是一个痛苦很短暂的人，心情好了、快乐了，一定会产生更好业绩。”她甚至对团队说，“你们就陪着老板玩，唐总的快乐是组织里相当重要的一个因素。”

唐骏喜欢热闹和狂欢。唱歌、Party是他喜欢的方式。他们常找来朋友组建的上海最强的轻音乐乐队。在乐队的伴奏下，唐骏会和大家边跳边唱《最炫民族风》。

“簇拥让他开心。”张维说。

可是现在，唐骏身边没有了他想要的那种“簇拥”。“我焦虑会不会有一天不这么有名了，没有人关注我了。”在16年的职业经理人生涯中，唐骏通过3次转型，完美地拉升了名气——微软、盛大、新华都。“换一个东西才能有更多故事，有故事才有可能让你有东西。”

我不在那个位置了

这一次，唐骏需要给自己搭一个平台。他说“学历门”之后，还是有一些民企、外企、猎头公司找他。他觉得如果重复过去又做得不够好，那外界一定认为“唐骏是在走下坡了”。

“换一种方式做，就没得比了。”2013年初，唐骏宣布在港澳资讯复出。

陆家嘴环球金融中心14楼，长长的走廊一侧是一间间独立的高管办公室，尽头那间属于唐骏。没有了大量外出演讲、采访，唐骏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办公，中午吃请来的阿姨做的红烧肉，“他还是喜欢吃有油的肥肉。”他的同事Tony说。

从公众视线消失对唐骏来说是一种煎熬。

3年半前，方舟子在网络上质疑唐骏的博士学历和早年间的专利造假，舆论滔天巨浪。足足一个星期，媒体不断要求采访。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开始给他打电话，发短信。唐骏适时地选择了沉默，“那时有些人已经疯了，我说什么别人都会从反面来理解。你越去公关，他越来劲。”

沉默不代表他选择彻底消失。连他自己都知道“告诉自己没什么了不起，大不了不要名了”只是“疗伤”的自我安慰。

他说能读懂别人眼神——他们仿佛在说，“有一天我要成为他就好了。”他享受这种眼神。这跟他小时候家里太穷，为了盖新房不得不逃学到处去捡免费砖头时碰到的截然相反。

一个多月后，他接到了“学历门”后的第一个演讲邀请。天津一家高尔夫俱乐部请他在年会上演讲，规模不大。“(过去)那些没有名气的演讲我从来不去，有名、有媒体在的场合才会去。”但是他知道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了。现在，他仍要通过不断演讲以“保持自信的感觉”。

沉默、认错、解释、态度诚恳，唐骏应对“学历门”的身段非常柔和，这种微妙的变化有异于常人在被曝光后采取的强硬措施。比如，“肖式反射弧”手术的发明人肖传国就曾雇佣打手赴京围殴方舟子，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。

唐骏选择了迂回，一边不断调侃“学历门”，一边不断增加媒体曝光率。

“过去确实很烦恼，但是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你们，给了你们这样一群看上去没文化，其实还有文化，最重要的是你们不会在乎文化是什么的人。”在高尔夫俱乐部的首秀演讲，唐骏设置了这样的开场白。他放低身段去迎合别人，也不断给自己灌输这样的意识：说我不好的人我就当不知道，说我好的人我说你好。

唐骏也善于利用媒体，精于炒作。90年代初，他刚去美国时创办了一家“走穴”公司，把中国的知名演员请到洛杉矶表演：蔡明、黄宏、蔡国庆、宋祖英等。行规是这种演出不支付出场费，只承担差旅费。“每次演出挣四五千美金，我就给他们发红包发掉3000美金。”剩下的钱，唐骏会在演出结束后，在当地媒体上买下整版广告，登上自己的大照片，附上感谢语和签名，以及所有演员的签名和合影。他说喜欢做事时“出手大气点”。

“我现在每周有一档节目叫《唐骏来了》，还要写两个专栏。”对唐骏的采访邀约也少了许多。北京的这场签售会，他除了现场回答了一些人生困惑的问题，只在会后做了两个专访。

漂亮的“金手铐”

外界普遍认为“唐骏开始当老板了”。他联合港澳资讯15人管理团队，以1亿元的价格向新华都收购了62%的股权，获得了港澳资讯的控股权和经营权，新华都只占股17%。其中，唐骏占股8.6%，按照MBO(管理层收购)估值，其价值为1387万元。

这次MBO通过向小股东收购及增资扩股两种方式完成。15人管理团队中，有9个是“唐骏的人”。他们以5-9元/股(价格不等)的价格收购了小股东股份。在未增发之前，港澳资讯总股本是3300万股，净利润在2000万人民币左右。参照同行上市公司大智慧几十倍的高额市盈率，港澳资讯每股价格起码应在10元以上，唐骏们的收购价格相当低。到目前为止，唐骏及高管团队所持股价值已超过10亿元人民币。陈发树兑现了转会费价值10亿股票的承诺。

从表面上看，唐骏名利双收，但实际上，占股17%的新华都依然是单一大股东，并且15名参与认购的高管团队中，有近一半是新华都系人马，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也并非唐骏，而是乔光豪。乔是陈发树收购港澳资讯时的副总裁，是陈的老员工。

虽然唐骏声称现在公司的决策都由“管理委员会”共同商议，他拥有“一票否决权”。但最终签字权并不在他手中，而在法人代表乔光豪手中。如果乔不配合，唐骏根本拿不到公司公章和法人代表签字，一切业务的开展都将是空中楼阁。

在保障利益的前提下，陈发树体现了自己的仁义。“学历门”，加上云南白药投资纠纷，唐、陈二人的缘分早就尽了。最终，唐骏与陈发树拉锯战协商的结果是：唐成为港澳资讯表面上的“老板”，而陈通过股权和人事安排实质掌控公司。陈发树给唐骏套了一个“金手铐”，同时还能驱使唐骏把公司做好，从而获利。

按照唐骏“增值变现”的玩法，他必须加倍努力做大做强港澳资讯。否则，他不但拿不到真金白银，连名声都将一毁再毁。他清楚自己的处境，港澳资讯只是他的一个过渡平台，并非长久栖身之地。所以唐骏并没有大量持股港澳资讯。“我不是50%的拥有，我是10%的拥有。”同时，他还巧妙地笼络了一帮高管。

15人高管团队中，有些人没有经济实力参与认购。唐骏给他们提供了5年3000万免息贷款，“所以我的话语权多些。”

他喜欢给人发钱。在微软时，作为助理的张维掌管唐骏在中国的私人账户。每次有应届生来微软面试，唐都会让张维给他们每人发50元打车费。

去年9月，唐骏花了一百多万元带着上百名员工去坐豪华游轮。游轮上的最后一顿晚宴叫船长晚宴(船长邀请大家一起吃饭)。唐骏跟船长说，他想带着员工一起表演一首歌。

“你们都过来！”唱完歌，唐骏招呼游轮上的所有服务员，“每人给你们小费！”

他掏出身上所有的美元和人民币现金，又对员工说：“你们把钱都拿出来，到时候跟公司登记一下你们拿了多少钱出来。”游轮上近千个服务员开始疯抢。

“这就是我的性格。开心就撒钱。”

我是虚的，我一点不否认

他的风格不被很多人认可，尤其是在“学历门”信誉受损之后。

2月22日，唐骏当选了母校江苏省常州中学上海校友会会长。“这是奇耻大辱。”共识网负责人周志兴是唐的中学校友，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气愤，在他的概念里，“母校孕育了钱穆、周有光、吕思勉等贤哲”，唐骏跟这些沾不上边。

除了周之外，我还知道唐骏的一些负面评价：“大忽悠，没有做实事，很虚。”

“我是虚的。我一点不否认。”唐骏知道这些外界的评价，他用自己的方式向我解释：“人家一定会说，唐骏你多花点精力去做公司好不好。演讲、接受采访是务虚，我一点不否认。”

“会做人、会做事、会作秀是捷径。”唐骏说在运作名气这条路上，想到自己是个“过气的职业经理人”就觉得悲哀。但是他也相信自己的方法会受用。他说如果别人也能像他一样演讲，他们也一定会非常享受台下2000人鼓掌的瞬间感受。

李开复刚到大陆时，也是通过大量演讲、出书经营起了“青年导师”形象。“我跟开复不一样，我讲话(内容)不虚的。”

在给盛大做路演时，他这样跟华尔街的投资客说：“随便给韩国五大游戏公司CEO打电话。你随便问他，唐骏跟你是什么关系。五大公司的老板一定有4个老板说，唐骏是我的brother。你现在就可以打。”

“没有人打，因为你说了他就不打了。你不说他真有可能去打，你懂吗？这就是我的说话方式。”

“你断定别人不会打电话，所以敢往大了说？”

“第一断定他不会打电话，第二他打电话一定是的。我可能会把它描述得更具故事性，我不会否认。肯定会有语言的修饰，过去有，现在有，未来还会有。用放大镜追究我每一句话肯定有错误。但是故事层面是真实的，语言层面是包装的，包装不是为了夸大，只是为了听起来更舒服，更像个故事。”

唐骏说，在追求名利这条道路上，他和李开复一样，只是“比所有人会一点，人性的东西都很像，只是有些人想做却做不到，我们只是会把每一项抓起来做到。李开复是包装得好一点，我呢是沟通得好一点。只要我去演讲，别人就会喜欢我”。

“别人觉得你是在忽悠。”

“有的。(不过)我只要说出来的事情我就能做到。你说做事业，在中国，我跟李开复肯定排不上名，但是名声，至少李开复的名声很大，很多就会来反问，你到底做了什么能捧这么高？其实不是，是那些做到了(的人)没有提升上去。”

我还在追求利

名气是唐骏现在最犀利的武器了，但他又急需修补侧漏的名声。好的名声能带来良性的商业运作，从而带来巨大利益。

虽然唐骏一再强调他不缺钱，但目前的形势对他来说并不明朗。

唐骏认为自己的长项是资本运作，只有这条路才能让他现在的平台迅速做大。陈发树在港澳资讯上投了2亿多元，包括2008年收购时的1亿元人民币，2010年收购4家IT公司的2500万美元(折合1.8亿元人民币)。短期内，陈不可能再向港澳资讯注资了。2013年，港澳资讯的账面净利润3000万人民币左右，依靠这笔资金滚动实现唐骏设想的投资计划，无疑杯水车薪。

“(2014年预计港澳资讯)利润做到7000万，已经满头满脑了。明年也就是8000万、9000万。3个亿、5个亿的利润我做不到。”盘子就这么大，唐骏说他“只能玩些其他的手法，最重要的是做一些运作”。

唐骏急于把公司做大，寻找财务杠杆是他必然要做的事。在他的带领下，港澳资讯已经不再是一家IT金融信息服务公司，而是转型为一家投资公司，接近新华都的模式。

眼下，唐骏急需大量资金做大公司规模，实现上市退出。为此，他拟定了规模庞杂的投资计划，涉及医疗、IT、金融、房地产。这并不是陈发树想要看到的，对于陈来说，港澳资讯应该更加专注于金融信息服务业务。但对唐骏来说，只有这样的规划才能摆脱陈发树对他的控制。有了资金、项目、资源，他才能摆脱新华都系统。“我一定要塑造一个自己的品牌。”

“唐总在中小企业老板那还是很受欢迎的。”胡皓健去年年底加入港澳资讯，担任副总裁、投资银行部总经理。

在胡加入之前，唐骏的对外投资基本是以个人的名义。他参与投资了一家服务于上海地区外籍人士的高端医院——邦道医院，院长是他弟弟唐余。除此之外，唐骏还参与了上海本地一家房地产商开发的高端别墅品牌推广合作。

“新华都以前的投资项目毫无疑问是成功的。”我让胡皓健评价唐骏的投资行为，他又接着反问我：“其他的他都有什么重大的投资吗？”

胡皓健在加入港澳资讯前，曾任职于中信证券投行部，后来在南京做了几年私募。刚开始，港澳资讯的投资杂乱无章，下属常常打电话问胡一些关于投资方面的问题，比如“合同怎么约定，激励政策怎么做，尽职调查怎么做”。

去年开始，唐骏力推港澳资讯开拓新业务：推介中小企业在上海股权托管交易中心(简称“上股交”)挂牌。但因为当时没有专业人士，第一单业务迟迟拿不下。于是唐骏请来了胡皓健。“我去了一次就谈下来了。”1月21日，港澳资讯成功推介上海国厚环保科技有限公司正式挂牌。

在推介业务过程中，胡皓健说，“我们选一些好的项目去做投资，如果做出来都是世界级的。”港澳资讯接触的公司包括山东步步赢、英学教育、精码信息、百姓通谱等十余家中小企业。“注册资本500万以上，有清晰的商业模式，最好有国资背景。”胡皓健说这是他们选择的标准。他们常常“通过大的培训机构寻找目标”，张维觉得唐骏本人的号召力很强，“很多中小企业希望他在业务模式上指导。”

现在，唐骏正在接触日本一家IT上市公司、国内一家软件公司，这耗费了他将近一年的心血，但收购方案还没有最终落实。“现在不确定因素比较大的是日本这个。”唐骏已经初步拟定在四五月份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收购的消息。

“收购意向已经非常明显。”张维说。

就在前几天，唐骏还想收购日本的另一家上市公司。他发现他认识的一家公司持有这家公司的股份。于是他给该公司负责人发了一个短信，“他马上给我回电话，回电话我没接，我又马上给他回电话。”

“你持有的一家上市公司股份我想收购它，给不给？”

“唐总，别收购，咱俩一起合作。你先去做，做好了你再收购……万一你不了解这家公司……这家公司债务各方面还不是很好。”

我说：“他是在委婉地拒绝你。”

“不，他现在就可以卖给我，就昨天跟他说的。”唐骏又给我解释了一遍。

“昨天我突然萌发出来，这家公司不能写上去，因为是上市公司，这家公司要并进来又是四千多人的公司，现在我有这个想法哦。”唐骏把“哦”的尾音拖得很长。

“你有那么多资金吗？”我问他。

“我去外面运作资金，全是我自己运作。”唐骏说，“我就跟他说选择我是他的品味好。”“不然他会后悔。”

他的语速快极了。他常常分饰两角，绘声绘色地描述一个场景。我抬头看见他眼里泛着光亮。我不再去听他讲了什么，而试着去体会他的自我认可与自我保护。

那才是他的戏码。

学历门事件

2010年7月，有着“中国第一职业经理人”、“打工皇帝”、“10亿转会费”等多项光环的唐骏深陷学历门事件。以方舟子为首的群体质疑唐骏的博士履历和早年间的专利造假。方舟子在微博中以多项证据指出，唐骏的“美国加州理工大学计算机科学博士”学位，“卡拉OK打分、大头贴照相机”两项专利，以及个人创建公司的经历均为造假。学历门事件让唐骏苦心经营、维系多年的名声一落千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