播报人:南方嘉木
南方嘉木:一个女人的财富故事
认识一位将近五十的成功女士。
一次偶尔的机会,她向我说了许多她小时候的故事,最后,她很感慨地说:现在的小孩子,即便是外来打工者的孩子,看着也比我们小时候幸福多了,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财富是什么吗?当然不是我所谓成功后的钱财,而是小时候的那些艰辛,在我的人生路上,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,我只要想起从小吃的这些苦,人就马上会变得坚强起来,任何困难都会随风过去了。
听了她小时候的故事,我倒觉得她也不能算是最苦的,因为毕竟还算有饭吃有衣穿。而对她的感慨,我很赞同,确实,小时候吃点苦真的是一笔人生的财富。我们现在的许多小孩子其实都缺少了这样一种财富,我不知道这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。
征得她本人同意,我根据她的诉说,整理成几个故事。
第一个故事:割羊草
我老家是江南的一个水乡,虽说也是鱼米之乡,但那个时候确实很穷。
小时候,我家每年都要养三四头羊。那不是我们自己的,是为生产队养的。那个时候自己家是不能养羊的,一切都是公社的。
当然,为生产队养羊也不是白养的,羊养大了上交时,是按羊的重量算公分的。羊毛是归我们自己的,我母亲每年在夏天都会剪羊毛,剪下来的羊毛要么拿到供销社去卖钱,要么做成毛线,织成毛衣,我穿过这样的毛衣,哎,虽说是母亲亲手做的,但穿着别说有多难受了,又硬又扎人。母亲每次早晨帮我穿里面后,我再偷偷把这毛衣换到棉袄外面。
我大概是从五、六岁开始,就帮着家里割羊草。上小学后,放学回家把书包一扔,就赶紧跑去割羊草。
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当然贪玩。有时候,我们几个一起割羊草的小伙伴偷偷玩跳橡皮筋,然后回家对家长说今天的草不多。母亲看看能对付喂羊了一般也不会说什么。有一次我们又在玩跳橡皮筋时,被我家的一个邻居看到了,告诉了我母亲,回家就免不了得到了母亲鸡毛掸子的“奖赏”了。
我一边哭着,一边心里在想,为什么那些镇上的小孩子不用去割羊草,他们放学回家后,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做作业,做完了作业就可以高高兴兴地玩耍。
从那个时候,我就隐约感觉到了这个社会的不公。
进入初中后,放了暑假我就要跟着母亲和哥哥去远地割羊草了,这些割回来的的羊草需要晒干,然后储存在草房里,那就是羊冬天的饲料。
去远地割羊草是要半夜起床的,大约是一点钟,我就跟着母亲起来了。我们是摇着船去的,我母亲不会摇船,所以哥哥一起去主要是负责摇船,摇到目的地刚好天亮了。第一两次我很兴奋,因为船摇到一个地方我们可以买早点吃,这在当时对我来说是一种很奢侈的事,早点是几分钱一根的油条。
远处草多,我们会割上整整一天,到晚上五、六点钟才能收工回家。回到自己村里已是黑灯瞎火了。
记得有一次出门哥哥忘了带手电筒,摇船回来时,在一片漆黑的河中摸索着前行,也不知怎么了,摇了一半路程时发现这船老是在原地不动,怎么摇也不会前进了,母亲说难道碰到鬼了吗?我被吓得半死。后来岸上有个过路人走过,借着路人的手电筒光线,才发现我们的船是顶住了河里的水闸。
我们在电影中看一些关于放羊呀割草呀的镜头,大家也许会感觉那些画面很浪漫很美丽,因为那是艺术。现实中养羊就是这样的艰辛,有时候我一个人会对着这几头羊发呆,我真想告诉牠们,为了你们,我可没少吃苦呀。
第二个故事:缴学费
农村里读书缴学费,不像城里的学校那样开学第一天都必须缴齐的。毕竟农村里穷,谁家也不可能一下凑齐这点学费(其实应该叫学校代管费吧),学校也知道一开学就让学生缴齐学费那也是不现实的,所以农村的学校似乎都这样。
一般我们都是读到半个学期,老师开始催要学费了,于是学生会陆陆续续地从家里带学费来了。当然首先缴学费的肯定是镇上的同学,最后缴的往往是我们农村里的这些同学了。
有一次,好像是读小学三、四年级,老师又开始催缴学费了,当时的学费是五块钱。我回家跟我母亲要,母亲把家里所有钱都凑到一起,一共是五块多一点。母亲说这钱拿去缴了学费,家里就没有钱了,让我等父亲寄钱来了再缴吧。
我父亲在城里上班,每月给家里寄二十块钱。因为刚好是快月底了,父亲寄的二十块钱自然就用得差不多了。
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,老师催缴学费多次后还没缴的最后几位学生,在上课前老师要点一下名,然后没缴学费的同学都要站立起来。我也经常成为这样的站立生,这次自然又在其中了,我心里感觉很不爽,虽然我的学习成绩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,但这样一站立就像一个差生。
那次父亲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回家来了,我的学费也就提前有了,当时我那个开心呀,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,一个晚上我兴奋得无法入睡。
第二天我早早起床,扫地抹桌子,又帮母亲烧了早饭,然后我急急忙忙划了几口早饭,就拿着五块钱学费一蹦一跳地奔学校去了,一边跑一边心想,今天终于不用站立了。也许是自己太过于高兴,竟然也不看脚下的路,那个时候我们那边的路,都是高低不平、又小又窄的泥路,雨天防路滑,有人在路中间扔几块石头,我这一兴奋,脚下一拌,人就摔倒了,嘴刚好磕在石头上,顿时鲜血直流,吓得我只是哇哇大哭,好在有人看到了,马上告诉了我家人,我奶奶被我嘴上的这么多血也吓坏了,拼命拿着毛巾帮我擦血,却越擦血越多,母亲急忙去喊来了赤脚医生,帮我止住了血。母亲见我还眼泪汪汪的,就对我说,今天放学回来给你吃炒米粉。听到炒米粉,我立即就笑了。现在的孩子不会要吃这种东西了,我们那边那个时候大家都会做炒米粉,把米炒熟了,再磨成粉,可以直接干吃,也可以用开水泡了吃,非常香。
对了,我曾经跟我女儿讲过赤脚医生,女儿以为赤脚医生是光着脚不穿鞋的。其实赤脚医生是当时农村里特有的,是经过简单培训或者是他们自学、能够为农民医治一些头痛身热、擦损外伤等小病、属于半农半医的但也是农业户口的农村医疗人员。
那次摔得很厉害,所以至今我嘴上这个伤疤还能看得出来。不过这个伤疤从来没有让我自卑过,反倒时常会提醒我,任何时候都要勤俭持家。
第三个故事:挑泥
我们那个时候,因为农村缺乏师资力量,整个生产队上高中的名额一般只有一两个,条件是政治上表现好和学习成绩优秀。
记得还在读初中时,有个同学是村干部的女儿,她想向团支部递交入团申请书,但她又很怕难为情,就拉上我,让我也写一份,跟她一起去交,于是我就照做了。
后来,团支部很快就吸收我为共青团员了,她却没有被吸收。
再后来,因为我是团员而且成绩也好,就自然而然地争取到了全生产队唯一一个上高中的名额。为这事我至今还非常感谢那个同学。
读高中时,我们村里每年都要组织大家修路。
那时,农村修路就是用泥来堆筑,大家的任务就是把泥装到竹箕中,再挑到要修的路上。
与割羊草相比,挑泥就更累了。至今我想起这挑泥心里就很不是味道,因为这还不仅仅是累,更让我不能释怀的,是它影响了我的高考,或者说是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。
生产队把要修的路划区段包给每户人家,那是按我家四口人包的,而那时我哥哥出去打工了,父亲是在城里工作的,家里就剩我母亲和我两人。如果让母亲一个人做,一是母亲会太累,二是按生产队修路的进程也来不及。所以我尽管要准备高考了,也只能一起参加挑泥修路了。
挑泥修路是在农忙以后开始的,一般都是在十月份左右,一直要做到第二年的清明以后。那次就是我第二年要参加高考的。
挑泥一般都要做到晚上八、九点钟,一天的泥挑下来,整个人像散了架,浑身上下到处酸痛。有一天我挑泥回到家,我奶奶说,我挑泥挑得人都好像中邪了。因为看我走路东倒西弯的,一点精神都没有了。
挑泥回来洗过以后,只想倒头就睡,但我还得提起精神看书,有时候看着看着,人就睡着了,这样的看书学习,天知道会有什么效果。而等到挑泥任务结束了,离高考也就一、两个月时间,可我却还是许多书都来不及看。
可想而知,我的高考自然是名落孙山了。本来我是我们班主任的最大希望,结果却让老师失望了,也造成了我们班高考剃了光头(无一人考上)的局面。
高考落榜后,我心情非常差。我也明确向母亲表示,我不想就这样在农村生活一辈子。后来我父亲为了我,就提前退了休,让我顶职进了父亲的单位工作,从此,就开始了我的城市生活。
我就是一个不愿轻易认输、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女人。虽然到城里工作了,但我还是无法放下读大学的心愿。于是我在工作之余,参加了全国统考的高等自学考试。有人跟我说,这种自学考试很难的,想考出可要吃不少苦啊。我想,我小时候这么多苦都吃得起,还会怕吃苦吗。我报了名后买来相关的书,没去一次课堂,没听一次老师的课,全部都是靠自学,经过几年的努力,考出了全部规定的科目,终于取得了一张大专文凭,圆了我的大学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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